半夜醒来,看见你坐在我床边。我一惊,想坐起来。

你把我按回被窝:睡吧,我就想坐这,看看你。

母子一场,你骗不了我。进城后,你整日畏手畏脚、失魂落魄,念叨老家的父亲、家禽和庄稼。“娘,你去睡吧,周末我就送你回家。”我叹口气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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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来了精神:去看你大舅吧!他跟我说,把纺车捎过去……

时光杳远,你沉浸在自己的絮叨里。我没提醒你,大舅已去世十年了,你又做梦了。

纺车是外公、外婆唯一的遗产,编织了你人生里所有的温暖。

外公外婆离世时,你还趴在外婆怀里吸奶。你的生活里,没有爹娘,只有大舅。关于爹娘的只言片语,都像大舅手里的棉团,蘸着煤油灯光,被纺成线,纳进鞋底,织成衣服。

在那清苦、流离的岁月,纺车吱吱呀呀。兄妹俩紧挨着,那些神话故事绚烂了清贫的时光,但大舅从不说爹娘。

你问,他就敷衍:等你会纺线纳鞋,就知道了。你学会时,也懂事了,不问了。

这些,都是你说的。小时候,你纺线,我挨着看。你不经意的絮叨,我都记住了。

云一样的棉花,在指尖变幻,被纺成雨丝般的线,缝补起时光。

时光像脚上的千层底、身上的布衣,由云一般的棉线织成,也云一般轻盈,倏忽经年。

大姨嫁人,二舅娶妻,待你出嫁,已家徒四壁。大舅把纺车当嫁妆:妹,这是爹娘留下的,有它陪,你就不怕了……那时,大舅刚三十岁出头,却已荒凉得没了一根头发。

大舅老了,在兄妹成家后迅速老了,快得没时间给自己准备一场婚姻,一个家庭。

纺车吱吱呀呀。你纺线时,我总会想起大舅,想到那个锋利的词:命若悬丝。

你抹去纺车上的灰,坐在大舅坟前,一圈一圈地转。

你没能纺出线,只从岁月深处纺出两行泪,缝补着时光的疼痛。

你把纺车点燃:哥,让纺车陪你吧!你要活着多好!你咋就不能等等呢……

把你送回老家。你立刻还了魂,神采奕奕和乡邻夸起城里的生活。

其实,你一点也住不惯。我本想接你享福,却让你遭了罪。

我走了,你送了又送。我说周末就回来!你皱纹都笑成一团,却只摆手。你心疼我来回奔波,心疼孙子不堪肆虐的蚊子……谁都心疼,就不心疼自己。你太像大舅了。

你站在门口,踮着脚尖。就这样迎送了我一辈子,把腰都累弯了,你终于放弃追了。

关键词: 神采奕奕 是你说的 只言片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