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节
秀翔住在川端町的一栋九层公寓里,附近有小学、超市、药店等,是一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。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我们一到房间,门铃就露骨地传来怀疑的声音。
“请问……有什么事吗?”
既然被问有什么事,那该说什么才好呢?我们面面相觑,樱子小姐“喂”了一声,把小叶松先生推了出来。
呃?呃?小叶松先生的眼睛有些吃惊,但马上对着对讲机说:“我是之前您们委过的葬仪社的小叶松。”
房主犹豫了一下,还是隔着U形锁打开了门,露出了脸。他大概在想葬仪社的男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吧。
“请问,什么事?”
房主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,恐怕他就是“舅舅”。
“那委托大概是五年前的事了吧……我听说您母亲最近身体不好,那之后怎么样了?”
“那时候承蒙您照顾了,来吊唁的人比想象的还要多,说实话,我想那时候我们根本有心无力……母亲身体还算好,只是腰疼而已。”
对于小叶松先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,青年有些讶异,但或许他确实对眼前的男子有印象,青年很有礼貌地接待了小叶松先生。就在我和小叶松先生两个人的对话快要看不见着陆点的时候,樱子小姐把脚夹在了门中间,门关不上了。
“这几天你们有什么奇怪的来客吗?”
“你、你是什么意思?”
“不要在意我的来历,我不会害你们的,先不说这些,先回答我的问题。”
就算听到她那“无害”这句话,恐怕也没有人会接受吧。青年的脸扭曲着,一脸困惑,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“不用了,我来接待他们。”
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,青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,代替舅舅出现的这位老太太应该是秀翔的外婆吧。
“昨天确实有个意想不到的客人,你是在说这件事吗?”
“是给你女婿治病的那个医生吗?”
“…………”
老妇人没有回答樱子小姐的话,只是说:“我要开门,请把脚挪开。”然后关上了门,打开U形锁,再次打开了门。
“你认识卷医生,是为了那件事来的吗?”
“是的,他是我的朋友。那个……我们在找他。”
小叶松先生这么一说,外婆垂下眼睛,缓缓点头,嘟囔道:“……太奇怪了。”
“昨天卷医生突然来了,还说了些奇怪的话。你们能来真是太好了,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呢,我还想是否应该去报警。”
说着,她催促我们进屋。
樱子小姐拒绝说“我们不打算长时间待在这里”。
“是吗?那就不用倒茶了,只不过在这说恐怕会给别人添麻烦,所以不能在这里说。”
外婆说完后,自己就进入了屋子,没办法,我们就打搅了。
舅舅似乎还没弄清我们的身份,站在客厅入口,电话旁边。一有什么事就能马上报警吧。
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拿着平板电脑的男孩,好奇地看着我们。他穿着一件T·rex的T恤衫,大张着嘴,也许是因为突然来了几个陌生的大人,他看起来有些胆怯。
“你会用平板电脑啊,真厉害。”
我这么一说,少年——秀翔停顿了一下,含蓄地笑了笑。
“这是学习用的,不过舅舅有时也让我玩游戏。”
“哦,你在干什么?”
“用手指消除怪物的那种,舅舅花了很多钱。”
我忍不住笑了出来,青年闹别扭地说:“别说了。”这个嘿嘿大笑的少年,确实是个聪明伶俐、不认生的好孩子。
同时,看着这张笑脸,我明白了三木小姐和卷医生选择了让自己变成恶魔的选项。
“你看。”
说着,外婆拿了一个小提包过来。
“他突然拿着这个包来,说‘会给您添麻烦的,所以至少请您暂时离开家’,然后把包里的东西交给秀翔。”
“咚”的一声,放在桌子上的包看起来很有分量。
“乍一看是游戏软件和书,我想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收下,但女儿的忌日也快到了,医生一直觉得他对秀翔的事有些责任,我告诉他不要在意,他说‘这是最后一次’。”
外婆把手包抱在胸前,为难地叹了口气。
“说实话,我也觉得很奇怪,不过他的表情太认真了,我觉得硬要拒绝他也会惹恼他。不过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从外面拍了拍手提包。
“后来一确认,下面是钱,有六百万日元。这样的钱怎么能收呢?但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,打电话给医院,他说已经辞职了,我也无计可施。”
不管怎么说,也没有理由让他做这种事,外婆似乎很困惑。
“那个时候,医生们都已经没有办法了……”
大概是不想让孙子听到吧,奶奶用低沉的语调喃喃自语,她说的是没能救秀翔的父亲的事吧。
“不……请收下。”
一直沉默的越湖先生低声说。
“他无论如何都想这么做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补偿秀翔,尽管如此,他还是想做自己能做的一切。”
补偿?外婆讶异地反问道。越湖先生抬起头,做了一个深呼吸,似乎下定了决心。
“准确地说,我不是他的朋友,认识卷医生是因为五年前的一场官司。”
为了理解这句话,舅舅和外婆停顿了一下,吓了一跳,屏住了呼吸。
“是吗……是这样啊。难怪我一直觉得我和你好像在哪里见过。”
外婆捂着嘴,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。舅舅的表情很严肃,好像在忍耐着什么。我不知道那是愤怒还是悲伤。
“当时没能帮上忙……真是对不起!”
越湖先生把膝盖撑在地板上,深深地低下了头。
双方都非常悲伤,而且还没有救赎,这些人构成了一副奇妙的构图。为什么越湖先生要向遗属道歉呢?在短短几天的审判中,他背负的到底是什么呢?
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他,却不得不把额头贴在床上祈求宽恕,这种现实实在令人痛心。
“叔叔没有错,错的都是撞死妈妈的人。”
但就在这时,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。
“医生叔叔曾也多次向我道歉……我并没有生医生叔叔的气。”
从沙发上站起来的秀翔,脸上确实浮现出了愤怒和不满。
“是啊。他们只是想让自己得到原谅,才不得不向你道歉,他们无视你的心情,是一群任性又愚蠢的大人。”
樱子小姐走向秀翔,轻抚了一下他的头。
“不过就像他说的,收下就是了,然后离开家几天。山口被烧死的案子,有可能和卷医生有关。”
“…………”
外婆和舅舅的眉头紧锁,我想这两个人大概都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。
“在媒体大肆报道之前,带着这孩子——对了,去旅行吧。”
“为什么我们一定要逃呢?”
但舅舅用挑战的声音表达了不满。
“因为你们是受害者。”
“那不就更奇怪了吗?”
“这并不奇怪。通过撕裂你们这些受伤的受害者的伤口,人们咀嚼着自己生活的和平,学习着对邪恶的愤怒,然后一边骂着媒体太过分,一边拼命想听受害者说些什么。然后从中学习.....”
“…………”
舅舅又沉默了,紧紧地抿着嘴唇,因为樱子小姐的话很对却很荒谬!
“不过,那确实不是卷医生的本意。所以,虽然知道会给你们带来麻烦,但他还是衷心希望你们能暂时逃避一段时间,所以才留下那笔钱,而且旅行也不坏,可以转换心情,也会成为这个孩子的回忆。”
话虽如此,舅舅也有工作,秀翔也要上学。和与工作和学校都无缘的樱子小姐不同,他们应该没有那么简单就可以扔下一切去旅行。即便如此,我也不希望他们被媒体炒作。
“你有想去的地方吗?因为护照的问题,如果不是国内的话可能很难去,但只要是日本,去哪里都可以,说说看?”
樱子小姐问秀翔,秀翔为难地看着大人。他注意到,这个素不相识的女人正在一厢情愿地鼓动他们去干这干那,只见外婆苦笑着,死心似的点了点头。
“……那么,福井。我想去福井看看。”
“福井啊!原来是县立恐龙博物馆啊!我之前也去了,那里真是太棒了!不仅有四十三具恐龙的全身骨骼,在大诺实验室里还能摸到真正的霸王龙的腿骨!”是呆上三天也不会腻的地方!”
“真的?我想去!”
哇的一声,看着和小学一年级学生一样情绪激动地笑着的樱子小姐,和因为期待而眼睛发光的秀翔,不仅是外婆,舅舅也放弃了。“我会想办法的。”他为难地叹了口气。
“去?什么时候去? !”
听到这个问题,外婆看了看樱子小姐。
“你最好尽快离开家,我们也在找他,但不知道会怎么样。”
至少明天是秀翔母亲的忌日,这是所有悲剧开始的日子。
“那我今天出发,先去札幌,现在马上准备。”
“太棒了!太棒了!”
秀翔高兴得不得了,一蹦一跳地跳到沙发上,然后从隔壁房间里拿出一个带有尾巴和锯齿的恐龙设计的背包,兴冲冲地塞了进去,看样子是开始挑选玩具屋的玩具了。
“……我的父亲在外面有自己的家庭,母亲把我当作不存在的人那样来对待。虽然没有血缘关系,但是我有叔叔,祖母这样的人在我身边,我没有感到过不幸,因为我被爱着。”
该如何应对突然的预定,舅舅似乎很伤脑筋,樱子小姐却忽然告诉他这些。舅舅寂寞地点点头,呻吟道,正因为如此。
“我也爱秀翔。所以——请一定要阻止医生,秀翔即使现在不明白,长大了总有一天会知道事件的发生。如果知道有人因为自己而变得不幸,那孩子会受伤的。”
“他固执地追求正义,导致眼前一片模糊,所谓的原教旨主义者与疯狂只有一纸空文之差,这已经不是为了那个孩子了,他只是在惩罚‘没能守护好孩子的人生的不完美的自己’。”
樱子小姐冷冷地说。
果真如此吗?即使周围确实看不见了,但为了谁而去拼命的瞬间,不是也有吗?
但不管怎么说,卷医生正处于紧张的状况下,这是毫无疑问的。
我们在无法释怀的焦躁中,离开了秀翔的家。回到车里,已经晚上七点多了,虽然是这样的状况,樱子小姐还是催促我回家。
虽然我对必须回家感到不满和不安,但樱子小姐坚持说“不行”。
因为不甘心,为了报复,我把音乐播放器换成了FM收音机。没关系,反正我还是个孩子。
回程的车厢里空气沉重。
“至少……但愿他平安无事。”
小叶松先生抬头望着深蓝的天空,只剩下山脊线上的橙色光芒,自言自语道。
“医生说要让孩子逃走,大概是在考虑最坏的结果吧,沉醉于‘正义’的男人,打算以引人注目的方式死去,成为给这个国家不合理的制度投下一颗石头的替罪羊。”
“怎么会……”
虽然不想想,不过是那样吧。如果只是结束生命的话,应该不会让秀翔离开吧。因为自己做的事,秀翔会受到关注……他担心这件事。
“可能他只是在想自首吧?山口已经死了,说不定事故的话题又会被提起。”
“既然如此,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?当然,如果他最终一事无成也就罢了。但你也应该设想最坏的结果。”
“最坏的结果……”
尽管小叶松先生一副不想听的沉痛表情,但他还是向樱子小姐寻求答案。
“如果真的选择那种会引起骚动的方式去死,那么他就必须留下明确的信息。他会以人们容易理解的方式处死自己。”
如果是对山口的事件感到愤怒,并想对这个国家的法律表示不满的卷医生,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最后一件事。
“……事故现场。”
小叶松先生不由自主地嘟囔着,发出了苦涩的叹息。
“那么……他一定是打算在事故发生的时间死在那个地方吧?这个不幸的连锁反应是从那个地方开始的。”
一切都发生在五年前的那天,那个黄昏。
樱子小姐点点头说:“我也是这么想的。”小叶松先生双手捂着脸低下了头。
“……真的应该阻止吗?”
在此之前,越湖先生似乎已经精疲力竭,靠在后座,望着流动的街灯,突然冒出一句。
“他……冒着生命危险,想要成就什么。我们有什么资格阻止他?”
“那我反过来问你,到底什么样的人才有这个资格呢?”
“这是……”
樱子小姐冷冷地问道,越湖顿时哑口无言。
“而且,他大概是想一个人承担一切,虽然三木小姐是第一个提出来的,但她应该也没想过能实现,是他想出这个计划把它变成现实的,他觉得他也有责任。”
对于越湖先生的这番话,小叶松先生一时无法回答,他说不出话来,不,也许失去的不是语言,而是信任。
“那么……莫非你打算把一切都推给医生……卷医生?”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!但我们最终还是顺从了他,而且结果不是都被抛弃了吗?只要那两个人保持沉默,我们就能回到原来的生活,不失去工作和家庭。”
“这难道不是推卸责任吗……”
小叶松先生猛地抬起头,脸上确实浮现出愤怒,但他的表情很快就被失望冻结了。
“这样的话,就算卷医生不在,我们也会聚集在一起杀了山口吗?至少如果没有他带领我们,山口就不会死。”
脸色铁青、眼睛充血的越湖先生用颤抖的声音诉说着。过了一会儿,小叶松先生好像看不下去他似的垂下眼睛,摇了几下头后,短暂地叹了口气。
“……是吗?不,也许确实是这样。而且我也理解你珍惜父母的心情。”
小叶松先生肯定的话语,让越湖先生松了一口气,直到小叶松先生继续说:“可是……”
“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,我已经没有父母了。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。我不否定你,只是我想和他一起赎罪。否则,就对不起选择沉默结束生命的乡路小姐。”
“不,你不明白。她不想做那种事,所以什么都没说就死了!”
越湖先生厉声说道,乡路小姐没有留下遗书,只把约好的咖喱留在锅里,孤独地死去,她的身影至今还留在我的眼中。
“既然如此,就更不能诬陷她了。”
“不行,为了她和你最好都忘掉这件事,我们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!”
与兴奋的越湖先生相反,小叶松似乎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。
“不……对我来说不是噩梦。虽然我知道有很严重的事情在等着我,虽然结果是这样。但是我没有做噩梦……正因为如此,我才要对他,对卷医生诚实。”
这时,樱子小姐似乎从心底感到惊讶,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
“废话,毫无意义的争论,那个女人不都已经燃烧到渣了吗?”
死者什么都不会去想,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。但是现在,我不想让他们再混乱下去了。
“樱子小姐。”
我摸了摸握着方向盘的樱子小姐的胳膊,提醒她自重。
“不,是有意义的。”
刹那间,小叶松先生明确地说。
“意义重大。那么,你是说只要本人不在,做什么事都可以吗?”
“……什么?”
樱子小姐眨了眨眼。
“思念别人这件事……不管那个人在不在那个场合都不会改变。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地珍惜那个人,这和生与死是一样的。”
樱子小姐想反驳什么,然后不满地抿了一口。或许是没有找到那个词。
对我来说,一直感到别扭的樱子小姐对死亡的价值观,终于有了答案,我心头一热。
“……那是自我满足。”
过了一会儿,樱子小姐像闹别扭似的说道,然后沉默了一会儿。
是的,我也不会改变。无论是在樱子小姐身边的时候,还是分开的时候,对樱子小姐的感情都是一样的。即使是自我满足也好,即使再也见不到面也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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